紫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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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众5月最佳原创2项丽敏婆婆纳的蓝 [复制链接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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婆婆纳的蓝

——写给自然的情书(节选)

项丽敏

寂之味

现在回想起来,那种气味应该叫做“寂”。

也可以叫做“童年”。

是春天,桃花开得最盛时嗅到那种气味的,但那气味和桃花无关。桃花在河对岸,如火如荼,开满了对岸的河堤,道路和山坡。

同行的还有两位摄友,我们在对岸的酒店里住了一宿,赶早起身,在梦境般的晨雾中拍过桃花,雾散后就到了这边。

从对岸过来可以坐船,也可以走路。我们没有选择坐船,提着相机,绕了很远的路,再过一座桥,慢腾腾地走来。

这边是一座村庄,村庄名字已经忘了,典型的皖南古村落风格:青砖黛瓦,马头墙,老树,老桥,青石板路。

村庄在过去应该兴旺过一阵子,房屋毗连,有牌坊和祠堂,有窄窄的街道。街道两边依稀留下些店铺的印记,门廊和窗槛像是被火燎过,乌漆抹黑。

这村庄在过去可能真的经历过火劫,有一半的房屋是荒废的,断壁残垣间盘踞着乱藤,杂草蔓生,弥散颓寂的气息。即便如此,从一些旧迹上还是能看出以前曾有的气势:精细雕花的门楼,粗大的梁柱,层层递进的院落,院落里有照壁、石鼓、天井。

沿河的一排房屋较为完好,住着人家,衣物晾晒在檐下的竹杆上,屋后,靠墙整齐地码放着柴禾垛。

村庄荒废的部分是后来才看到的。我们过桥到这边,最先看到的是沿河的房屋,屋角边上,有鸡在啄食,有猫在晒太阳,有老人躬着身子在侍弄菜园,一条巷道拾级而上,伸入村内。

本地人把巷道称为“巷弄子”,巷弄子是村庄的出入口,石板台阶,一层一层,十多级的样子。

那种可以称之为“寂”的气味,就是在巷弄子里闻到的。

三个人中,我走在最前面,踏上巷弄子的第一级台阶,鼻尖就触到了一股沉而有力的气味。这气味带着“春阴”的凉润,是久远的,又是新鲜的,是静止的,又是生长的。

走到巷弄子中间,气味就更明晰了。巷弄子的两边是房屋的外墙,外墙的下半部为石砌,上半部为砖砌,有种古朴的美。一些细草在墙缝里穴居着,好奇地探出挂着花穗的小脑袋;阳光则骑在高高的墙头上,如乡村懵懂的少年。

墙根下和台阶的石缝里细草更多,叶尖毛茸茸,又湿漉漉,戴着水珠的耳环。石板台阶也是湿漉漉的,光滑得能照见人影子。

说不出来这气味是从哪里来的,或许是时间在石壁、青草和露水中做了一整夜的梦后,吐纳出来的吧。

这气味是极僻静的地方才有的,就像荒芜岁月的尽头冒出的一眼清泉、一簇绿荫。

这气味于我并不陌生,深呼吸几口之后,它便将我运送到童年。

在气味里我看到童年的自己,小小的,一个人,长久地蹲在一片鸭跖草当中,摘着鸭跖草碧蓝的花瓣,捡着草地的碎瓷片和青石子,捡满手掌后又将它们撒开。

我的背上是巷弄墙壁投下的影子。很多个午后,我在影子里蹲着,和花草石子玩着游戏,做它们的王,自在安静,又有说不出的寂寞。

岁末花

到了岁末,植物就进入休眠期了,野外很难再看到花朵,万物默哑,以静止的状态等待春的降临。

也不尽然,比如村口的枇杷树,在岁末依旧醒在那里,开着花。

枇杷树是不落叶的,当身边其它的果树落尽叶子,光秃秃地站着,枇杷树的叶子还在枝桠上纷披,色泽苍青,厚实,油润,枝头托着一簇塔状的雪球。

那雪球就是长大了的枇杷花苞,还没有开,不过显然,离开花的日子是不远了。

枇杷树的花在秋天就打苞了,细小的苞粒,裹着浅咖色的绒毛外衣,藏在叶子中间,难以看见。即便看见了,也不会以为这些毛茸茸的小东西会绽成花朵——它们更像虫子丑陋的幼年时期。

这幼虫样的花苞在叶子的隐蔽下,悄无声息地度过了深秋,又度过了初冬。这么长的时间里,花苞看起来并没长大多少,如同生长缓慢的孩子,寂寞的童年时光无端被拉长。

第一场雪后,走到村子里去,突然闻到一股隐约的香气,这香气不是来自食物——食物的香气是厚的,暖的,向下沉坠的,抵达的地方是人的胃部。而这香气是轻的,空灵的,细若游丝,抵达的是人的大脑——显然,这是植物散发的荷尔蒙,是花香。

会是什么花的香气呢?目光向四面搜寻,一片冬的萧瑟景象,没有看到花,就连方才闻到的香气也不见了。有点像听到一个人叫你的名字,你应了一声,转身去找,却不见人的身影,不免茫然。

或许来自我的幻觉吧,这倏忽而逝的香气。

过了冬至,再去村子里,打眼就看到枇杷树的花塔。

枇杷树的花确实可以称之为花塔,小花朵稠密地挤在一起,抱团取暖似的,花色如柳梢之月,在枇杷树叶的映衬下有种皎洁,又极朴素。想到不久前在这里闻到的香气,豁然明白——那香气并非幻觉,它就来自枇杷树花。

枇杷树的花香是含蓄的,静默的,要在阳光下,刚好又有一阵风从枇杷树那里奔跑过来,擦身而过,才能闻到。或者把脸贴到花塔上去,让嗅觉变成一只敏锐的蝴蝶,抱着花瓣,安静又贪婪地吮吸着花香。

枇杷树的花期很长,从岁末开到岁初,横穿整个冬天。立春后,花朵不见了,枝头簇立的已是青色幼果。

除了枇杷树,在岁末开花的还有腊梅。

腊梅堪称枇杷的密友,约好了似的,同在岁寒之时把花朵开出来。虽是约好了,也会有个先来后到,腊梅的花期就比枇杷略晚几日。

腊梅开的是裸花。所谓裸花,就是枝头只有花,没有叶子。腊梅树的叶子要在花儿谢了以后才长出来,彼时已是阳春天气了。

也许是没有叶子与之分羮的缘故,腊梅花的香气比枇杷花浓郁得多。腊梅的香气是分明的,清晰的,掷地有声,绵绵不绝。香气虽如此强烈,闻起来却不迫人,依旧清幽,是寒香。

枇杷花的香气也是寒香。还有随后开花的幽兰,也是寒香之花。

寒香如同君子之交,再怎么浓烈也是有节制的、清醒的,不纠缠,不甜腻,慰藉岁末的荒芜感,宁静而悠远。

婆婆纳的蓝

外出了两天,再回来,油菜花已开得很盛了。

油菜花开得盛时就是春天最好的时候——当我写下这句,迟疑了一下,觉得不够准确。油菜花开过之后,万木新绿吐绽,仍是春天最好的时候。

这句话看来应该这样说,春天最好的时候,是从油菜花盛开时开始的。又或者,春天是从大面积的油菜花里浮出水面的。

——后一句有点矫情,不过写作这事,原本就是带着些夸张和矫情的,还是宽容一点吧。

在这篇文字里,我想写的并不是油菜花,我想写的是比油菜花开得更低的花朵——匍地而开的草花。

草花虽不起眼,却是最早向世人播报春消息的记者,当它们用细小的声音说出“喂,喂,是春天啦,春天来啦”这样的话之后,其它的花朵,比如山樱花和油菜花,才用更为嘹亮的声音,向世人宣告春天的莅临。

草花也有开得早和开得晚的,婆婆纳就是开得早的草花,也是开得最为随和、谦逊的草花。——再也找不出比它更随和的花朵了,把自己毯子一样铺在路边,在田埂地头,在门前屋后的每个角落,用星星点点的小蓝花慰藉着早春的荒寒。

作为一个摄影爱好者,拍摄婆婆纳,用站立的姿势显然是不行的,必须四肢着地,跪伏在那里,这是一种向低处的事物、向土地致敬的姿势。要想贴近这花朵,人同样要变得谦逊起来才行。

婆婆纳有细长的花茎,当蜜蜂哼着的小调,落到一朵小蓝花上,花茎就自动地弯下腰,抱着花朵的蜜蜂一阵颤动,跟着向后仰去,那场面看起来很有意思,像花朵对蜜蜂深深的鞠躬,又像蜜蜂搂着花朵的舞蹈。

婆婆纳和小蜜蜂跳的是什么舞呢?从摆荡动作的幅度来看,应是西班牙探戈舞吧。

婆婆纳的家族是兴旺的,也可能是过于兴旺了,婆婆纳的小蓝花朵只开一天,到了第二天,它就得把位置让出来,给新的小蓝花朵。一天的时间是来不及疲倦和苍老的,因此人们看见的婆婆纳总有一副清新的面孔,不染尘埃。

对于人来说,一天何其短暂,不足为道,而对于婆婆纳这种花,一天就是珍贵的一生。在不同的事物那里,时间的刻度和意义也是不同的。相对那些在地球上留存得更久的事物——比如河流,人自以为漫长、曲折、悲欢离合的一生,同样也不足为道吧。

紧随婆婆纳其后开花的是紫花地丁,然后是小毛莨、繁缕,再然后是续断草、碎米荠、韩信草、紫堇、白花苜蓿……由此看来,草花开花的顺序是以它们生长的高度排列的:由低向高,渐次而开。

当油菜花的金黄潮水一样上涨,漫上春的堤岸时,低处草花们的颜色也变得丰富起来,深深浅浅的黄色、白色、紫色、粉色……而这一切颜色的背景仍是蓝——婆婆纳的蓝,混沌初开时的蓝,洁净,纯粹,毯子一样铺开在那里,成为整个春天的底色。

春蝉鸣

三月的最后一天,听到春蝉鸣声。

听到蝉鸣时,我正在南山走路,一同走路的还有嫂子。走路是我们傍晚的锻炼方式,只要天不下雨就出来走一圈,大多时候走环城公路,若天色尚早,就穿过小城的主街来南山。

我们从北边上山,没走几步就有鸟鸣过来引路了,从声音的悦耳度上,知道它们隐身于灌木的体型是轻盈的,灵巧的。

走了十分钟,转到南边,忽而听到蝉的鸣声,在坡上坡下的树林子里。心里有些狐疑,凝神仔细听——没错,确实是蝉鸣,不那么密集,又有不容忽略的声势,像这个时节新发出来的叶子,一簇簇,绿莹莹地伫立枝头,稚嫩,通透,闪着光芒。

瞬间恍惚起来,仿佛从一道看不见的门里穿过,一步跨进了夏天。

这时节听到蝉鸣,是叫人有些不敢置信的,《礼记》上说“夏至到,鹿角解,蝉始鸣”,而现在还是仲春,离清明节还有好几天,桃花正开得热闹,衣架上的冬衣还没收起,蝉就出来活动了,怎么说也性急了一些吧。

我对蝉鸣是比较敏感的。也可以说,我对来自自然界的一切声响都是敏感的。半个月前的暮晚,在自家的后阳台上,隐约听到一片蛙鸣声,在小区各种杂音的覆盖下,显得遥远、失真,但它们还是被我的耳朵捕捉到了,剔除其间的杂音,变得清晰和确凿起来。

记忆里听得最早的蝉鸣是去年,四月初,当时已很惊异了,觉得它们是受了某种蛊惑,就像那些受荷尔蒙支使,早熟的,私自逃离家门的孩子。而今年的蝉鸣,比去年又提早了几日,再次刷新了我对蝉的认识。

蝉鸣得早,还是有原因的,跟近日陡然上升的温度有关。一天的跨度里,从7度8度,嗖地窜到30度,早晨出门还套着棉衣呢,到傍晚,身上只能着一件薄衫了。这过山车般的温度变化很是反常,但这样的反常在春天里,又是正常的。

自然界里事物的生息,向来跟天气与温度紧密相关。蝉的幼虫在泥土下蛰居着,忽而感受到从地面传来的异样热度,如接久等的召书,迅速钻出来,纷纷爬到树枝上,几番周折后,完成蝉变,拥有了可以飞翔的薄翼和强劲的腹鼓。

拥有了这些的蝉开始求偶,以绿意葱茏的鸣唱唤来异性的垂青,交配,产卵,然后是精疲力竭的死亡,在短暂的时间里,完成生命又一轮的延续。

南山走了一圈,发觉蝉鸣只在东南边的方向。那是它们逝去已久的母亲的主意,在产卵时,替孩子们做出的选择——把卵产在东南边,是因为这里日照更多,树木更为茂密,能提供给幼虫漫长的生长期里足够的汁液和养分。

真是万物有灵啊,自然界里那些貌不惊人的小东西,它们的生存智慧如何得来?是出于本能、遗传,还是有其它更为秘密的渠道?

和嫂子下南山时,暮色已浓,藏蓝色的天幕上,一弯新月如勾。蝉鸣在身后,随着我们离开的脚步渐渐消隐。耳边响动的,是马路上的车流,和人间生活热闹又嘈杂的嚣音。

春阴垂野

清明前后的一周,接连有雨。

雨在檐前垂流,时疾时缓。雨停歇的片刻,抬头看向屋外,枫杨和梧桐的新绿又浓密了一层,远近群山在烟云中漂浮,如盛开的碧莲,风的吹拂里端然不动,变幻万千。几缕灰色云絮悬在低空,几乎触到树梢,一伸手就能拽下来。

每逢此景,便会想起德富芦花在《自然与人生》里写的一句话,“午前春阴,午后春雨,暖和悠闲,而且宁静。”暗暖色调的画面,随意自在的时光,寂寞与宁静之美莫过如此。

下雨的时候我就在屋里看书,写作,膝上盖着薄毯,身边是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水,茶里放几枚红枣。这两天倒春寒,温度又降下不少,有天午后还下起了雪籽,雪籽扑打在新生出来的叶子上,沙沙沙沙,酷似无数春蚕啃食桑叶的声音。

想起不久前听到的蝉鸣,在这样的天气里,那些过早钻出地面活动的小东西,不知是否安好。好在雪籽只下了一小会,沙沙的声响止息之后,雨也止息了,天空比之前清亮了很多。

不下雨时,我就拿起相机,出门,随便找一条田野小路走进去。

春天的生长和变化是以分、秒来计算的,当我在屋子里读读写写的时候,野外的紫藤花开了,落了;泡桐花开了,落了;梅枝和樱桃枝上已挂出青色的幼果;油菜地里一片碧青,籽荚结满,禾子窜得比人还高。

开了多日的豌豆花也落了不少,豆荚已然长出,弯弯的,像一把薄而小巧的绿刃。摘一枚放到嘴里,细嚼,有微渺的甜,更多的是青涩。等它们再长大一点,味道就要好得多,小时候我吃过生豌豆荚,记忆里的滋味是甘美的。

豌豆的藤蔓上有很多蜗牛,这是我蹲下来时发现的,起先是发现一只,伸着两只触角,茶褐色的身体柔软地扭转,姿态很是婀娜。当我端起相机拍摄过后,又看见另一只,然后是更多——几乎每根藤蔓上都有它们,背着小小的螺旋形的壳,果子一样安静。

蜗牛只呆在豌豆地里,蚕豆和土豆地里没有。也许蜗牛只喜欢豌豆藤蔓的口味吧。

土豆是春节后插到地里的。现在,它们已做好开花的准备了,有几株甚至开出了淡紫色花朵。土豆的花没香气,是好看的,像素颜女子,姿容朴实,清淡天然。

很多蔬菜的花都是这样,好看,闻起来却没有气味,比如眼下还没有落尽的萝卜花、豌豆花、蚕豆花。也有列外,芫荽花就是有气味的,浓郁的,近似于臭的香气。

芫荽花的气味是我自小就抗拒的——我对一切具有强烈气味的植物——哪怕那气味是香,都是抗拒的。植物的香气就是植物的体味,体味清淡的植物就像那些随和的人,好相处。而体味浓郁的植物就是个性强烈的人,若能适应,便成钟爱,若适应不了,还是敬而远之的好。

田野里有很多水流的声音,也有鸟声,在绿雾簇簇的林子里唧啾,此唱彼和。它们和我一样,下雨的时候就躲在窝里,雨一歇,就赶紧飞出来,四处游逛,满心说不出的喜悦,水滴般清透,明亮。

湖水涨落

近年来,皖南的降雨变得没有节制,每个季节都成了雨季。

清明过后,湖水又往岸上迈进几步。原先在村头泊着的渔舟不见了,没入水底,有两只被飓风解开缆索,浮在湖心,船仓灌满雨,一个波澜涌过来就会把它们击沉。

湖水一天天地逼近村庄,再往前一步,就要跨过桥梁,推开篱笆,闯入湖边房屋的门槛了。

而现在还是四月,真正的雨季——长达一个月的梅雨天还没有到来。

在以往的年头里,太平湖水位最高时是在七月初,梅雨季收尾的阶段。之后的整个夏天,湖水维持着丰沛状态,不升也不降。入秋后,湖水开始缓慢地降落,把吞下去的滩涂复又吐出。到了冬季,湖水降到最低,像一个谦逊的老者,平静地退守在自己瘦矍的影子里。

去年冬天,湖水却始终没有退的迹象,一场接一场的雨水,不断提升着湖岸线的高度。像一只看起来温顺的动物,湖水伸出它长而柔软的舌头,安静地舔着湖岸,把垂钓者所走的小径、湖湾草滩、灌木林、庄稼地,依次吞入腹中。

当自然依照它的规律循环生息时,生活其间的人也会是安稳的、笃定的。当自然突然不再按常规出牌,生活其间的人就会感到恐慌,以往的经验不再有用,万事万物都变得捉摸不定了。

但是自然界的规律从来就不是一成不变的,或者说,“变化无常”才是自然界的规律,而不是人们自以为掌握的那些。在《瓦尔登湖》中,梭罗就曾这样说过,“湖水时涨时落,并无规律可言。如有规律,周期又是怎样,无人知晓,尽管有人声称知道,但那不过是信口开河。”

关于湖水的涨落,梭罗认为这是湖以它的方式赶走入侵者,保证湖岸洁净的权利。这入侵者指的是那些试图在湖岸扎根的生物,当然也包括人。

梭罗的不凡之处就在于此,他总是立足于更高的层次和角度来发表观点,而不仅仅局限于“人”的角度。

是的,作为“地球之肾”,湖岸湿地有它保持洁净、吐纳生息的权利,应当给予尊重,维护,否则就会遭受自然法则的惩罚。

我们大多数的人——也包括我,对此往往是忽视的,总以为人是万物之首,地球上的一切物质都应为人所用;以为湖岸是可以占有的、利用的,比如建筑房屋,开垦庄稼地。

当湖水淹没庄稼地,涌入房屋时,我们于惯性的思维中把湖水当做入侵者,忘了在我们的足迹到来之前,这里原本就是湖岸的领域。

是该反思的时候了,我们。

在经历了一次次自然给予的惩罚时,我们应该郑重地想一想,怎样才能与身处的环境和睦相处,既不伤害,也不为其所伤?

当湖向我们展现它迷人的景致和风物时,我们是进一步索取、占有,还是应该保持足够尊重的距离,不去打扰,只是欣赏。

豌豆花紫,豌豆花白

豌豆花有多种颜色,我看过的只有两种,紫色和白色。

紫色的豌豆花很上相,尤其是挂着露珠的,从镜头里看,让人惊艳,仿佛它不应该生在菜地,而应该生在花园里。

如果要给紫色分类,可以将一种紫命名为豌豆花紫。

仔细一想,又觉不妥。

豌豆花的花瓣分两层,紫色也分两层,外面一层略浅,里面一层要深得多,近于紫红。同一朵花,拥有两种不同的紫色,深浅相宜,又相互映衬,实在是造物之工。

和紫色豌豆花比起来,白色豌豆花就显得平常多了。白色豌豆花是贫民家的女儿,而紫色豌豆花,更像是贵族家的女儿。

其实,它们的区别只在花朵的颜色上,本质上并没有差别。

人也一样,贫与贵的差别也只体现在表面。命运内部的起伏,生命最终的归途,并没有什么不同。

在菜地里看到豌豆花时,总会想到蝴蝶。大片的豌豆花,层层叠叠的豌豆花,紫色的,白色的,像无数蝴蝶的聚集,风一吹就颤动不止,随时会飞起来。

过于相似的两种事物,使人觉得它们之间有某种联系。这联系是隐秘的,看不见的,又很密切,就像精神的磁力,或者说爱。

“爱是一种神秘的易容术,能使相爱者在交换彼此灵魂的同时,也交换彼此的面容。比如这只蝴蝶,因为长久地凝视这朵花,就变成了相似的另一朵。”想起来了,很久以前,我就曾写过这句。

豌豆的花期长,能开上一个月。今年第一次拍豌豆花是三月初,几天前去菜地,仍有豌豆花在开。那些早开花的已经结荚,迎着阳光,能看见豆荚里稚嫩的豆粒,扁扁的绿玉色,数一数,有七颗,再过几天,就能长出圆润的样子了。

到了春末,豌豆就可以摘吃。这时的豌豆还很嫩生,水煮着吃最好。选那豆粒鼓出的豌豆荚摘下,洗净,入锅,加满清水,加适量盐粒,一起煮。煮开后把火关小,焖一下,入了味就可捞起来装盘。吃水煮豌豆不用剥壳,手指捏住豆荚的一端,入嘴,抿紧唇,在门齿中间一抽,豆粒就留在舌上了,原滋原味的豌豆香气,柔韧清甜。

等豌豆再长得饱满些,就可以焖豌豆饭吃。

我家通常在立夏那天吃豌豆饭。焖豌豆饭需用铁锅,在老柴禾灶上操作。割一块五花腊肉,切成细丁,和刚剥出来的鲜豌豆一起倒入锅里,放进洗净的糯米,微量的盐,加水煮。豌豆饭煮开后,香气就涌了出来,腊肉的荤香和豌豆的素香混合在一起,托底的则是糯米香,像摇滚、爵士与民乐的多重组合,横冲直撞,很是生猛,又有绕梁三日的余韵。

焖豌豆饭的功夫在焖上,焖得不干又不烂,还能留一层薄薄的锅巴是最好。

吃过豌豆饭,就是夏天,地里的豌豆禾子开始转黄,豌豆荚呢,也鼓得快要撑不住自己。这个时候,凭谁也分不清,哪片地里的豆荚是紫豌豆花结的,哪片地里的豆荚是白豌豆花结的。

作者简介:

项丽敏:居于皖南太平湖畔,听山中流水,看草木枯荣,给自然的事物拍摄写真。有作品集《金色湖滩》、《花森林》、《临湖:太平湖摄手记》、《美好的事物那么寂静》等。无论世界如何年老,永远做她初生的孩子。

(12元义助小众,相当于每月1元读小众。长按上面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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