紫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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纪子仙游山纪事 [复制链接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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纪子,号西园子,仙游山人。

仙游山纪事

纪子

01

仙游山,没有仙,只有山。

传说神仙游历此处,故得名。到底是何方神圣?有的说何氏九仙飞升经过,有的说太乙天尊漂洋而来,早已无从考据,神仙毕竟虚妄。还好,仙走了,山留下了。

仙游山,不是一座山,而是一片山。随处皆山,但并无出类拔萃者。好赖古代圣贤已经为其找好托辞:山不在高,有仙则名。唐《元和郡县图志》载:“仙游山,在县西三十里,县因以为名”。神仙说再加上县名说的加持,仙游山似乎应成为“网红”,大红大紫,然一直以来名不见经传,默默无闻,也许是实在偏僻的缘故罢。

推开门窗,望见的山,是天马寨。八闽叫天马的山不下十座,天马行空,好不威风凛凛。天马寨,也算是仙游山群峰里的翘楚,借用巍峨雄峻、气势磅礴来形容,也不为过。没有身临其境无法感同身受,有两件事或可验证。少时爬最多次的山就属天马寨,在我看来倒也稀松寻常,但有次和几个堂兄表哥一起登山,小表哥一不小心就摔了个头破血流;前两年,戴玉与堂哥陪原中国科学报副总编郑千里再度上山,戴玉一跤滑下去,折肱休息了三个月。山,每天见惯了,也就不觉得稀奇,就像美女看久了,总是会出现审美疲劳,“相看两不厌”,那种初恋的感觉,只不过是文人的矫情。

天马寨是山,也是寨。寨,一般指驻兵的营地或强盗聚居的地方,天马寨住的却是村民。上山路径比较陡峭,仿如马脖子,一群人只容纵队通过,山顶却比较平整,村民原在山顶上累石筑屋,多达间,如今尚有石基遗址,但被满山遍野疯长的铁芒萁覆盖的严严实实,至于何年何月建造已说不出个子卯寅丑。印象中山顶没有水泉,山腰倒有一汪源泉。小时候村子里学校组织野炊就爱往天马寨去,学生们背锅扛鼎带上要煮的东西,爬到山腰后就在水泉边搬两块大石头垒个简易灶,弄点被太阳晒干的铁芒萁引火,再架上一点干柴,就不用“拾火”了。铁芒萁本地方言里称为萁芒,或许是叫“鸡毛”,铁芒萁的叶子有点类似羽毛,极其易燃,早期农家总是要在屋檐下堆一墙萁芒草垛充当日常燃料,而烧完的灰烬又是上佳的土肥料。铁芒萁的生命力极其顽强,生不择地,不怕贫瘠,不惧干旱,不畏湿润,随遇而安,不卑不亢,野火烧不尽,春风吹又生。某年,天马寨失火,草木烧个精光,看上去乌漆漆一片;然不久,铁芒萁悄无声息率先破土而出,密密匝匝,快速织成一大张绿地毯重新给天马寨铺上,其后灌木乔木才慢吞吞生长。

天马寨顶的石屋,乡人口中流传最广的就是“逃土匪”故事。仙游山是仙游、德化、永春交界地,鸡啼闻三县、一脚踩四乡,早前很多客商行人要打此经过。土匪们占据险要地段,利用地偏路窄的小山沟,拦路抢劫,祸害当地村民和来往客商。更为甚者,进村入户打家劫舍,绑“票子”,掳人勒赎,把家境稍好的子女绑走,让家里人拿钱赎回,或遭其贩卖,惨遭杀害亦有,一来犹如蝗虫过境寸草不留,村民深受其害。每逢土匪来打劫,村民闻风即跑,逃到天马寨山顶,每户一间,并在关隘处布置栅栏,然后安排人把守,土匪要攻上山,把守人就往山下扔砸石头,山上石头取之不尽。山顶没有水源,村民居留此处不是长久之计,但是土匪也不能久待,当时有乡保卫团负责剿匪,等到姗姗来迟的他们,土匪们也溜之大吉,加上土匪熟悉山形,追剿不得。甚至有的时期,乡团名曰“防止匪患,保卫地方”,实则“明团暗匪,躁扰百姓”,弄得更加鸡犬不宁。他们除了摊派粮款、敲诈勒索以外,有时暗里派人化妆成匪,搜过路行人腰包,抢劫钱财。战乱时期土匪就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,土匪大都是一些不三二三四的人组成的。有的是溃兵游勇,带枪到处抢劫肇事,慢慢形成了一股土匪帮派;有的是社会阶层中最贫穷的流民,没有其它谋生途径后,最简捷的办法就是去偷去抢,流民何苦为难村民呐。

土匪历朝历代有之,仙游山纪氏族谱曾记载,明代有一先人(去年看过尚记得名字,今年忘矣),性情刚烈,路遇一拿刀打家劫舍的土匪,反而夺过大刀,把土匪给控制了送官,受到官衙的褒奖;戴氏族谱也记录了,民国时期,仁山戴加油担任保长,到任后敢与土匪较量,死了两个同胞兄弟和一个九岁的儿子,自己九死一生捉拿到匪首,县署授匾“锄奸功行”,“红康”了好一阵子,成为乡里头面人物。土匪对老百姓绝对是一大灾患,《水浒传》里所谓打着正义的旗号替天行道,也就电视剧演演、小说写写罢,三观不要被带偏了。

天马寨还有就是关于游击队的故事,游击队员曾经在天马山寨躲避国民党官兵的追捕。仙游山公路未修时,山下人要进入仙游山,都是依靠“11路车”,须爬越四千多个石阶的“白鹭岭”古驿道,诗人云,“蜀道难,难于上青天”、“一行白鹭上青天”,亦足见其艰难;天马寨另一侧属德化县管辖,通往其县城也是一条羊肠小道,蜿蜒曲折,极不好走,8岁那年母亲带我整整走了大半天才到,手脚都软了是当时保留的记忆。国民政府时期,各地各自为政,各扫“门前雪”,游击队员站在天马寨山顶放哨,可一览方圆几公里的动静,占据天时地利。山高官兵远,凭借地理位置特殊,上世纪四十年代仙游山成为游击队活动的重要根据地,解放后当地三个行政村都被授予“革命老区村”。

02

山下环绕而过的水流是坝头溪,坝头溪流向半林村落再前往德化,究其源头应在青林头附近,离黄坑的木兰溪源头并不远,《仙游县志》载:“木兰溪为福建省八大河流之一,发源于仙游县西苑乡仙西村黄坑桥头。”黄坑的水转龙过轿流经莆仙入海。层溪叠嶂,或许,两者地下水相通也是存有可能的。儿时坝头溪的水流比较大,水潭碧绿碧绿的,所谓“春来江水绿如蓝”便是如此吧,夏天便有孩子下河洗澡,洗澡莆仙方言称为“洗绿”,估摸是因水绿如蓝的缘故。

坝头溪最出名的是郑纪出世传说,郑纪为官清廉公正,体恤民情,口碑极佳,民间有“莆田出卜死,不如仙游出郑纪”的乡谚,同时有“生在纪家、养在郑家”说法。郑纪生父纪陆家境贫困,独自一户人家在仙游山官尾坝头山里烧炭为生,就在坝头溪边上露宿饮居。纪陆老来得子,据说郑纪出生时红光闪闪,把坝头山照的通红,方圆几十公里都可瞧见,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纪陆烧炭把山给点了。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坝头山开发种植桔子树,山土的颜色的确红彤彤的,八闽酸性红土壤倒也多见,并未有人觉得稀罕。

后来纪陆族亲迁往官尾,开枝散叶、繁衍生息,渐成大族,纪氏后人就在坝头溪边建造起了纪氏祠堂,原有祠堂规模宏大,装饰华丽,后来门前还竖立有旗杆夹。在封建朝代,凡是村里有人考中举人、进士,为了光宗耀祖,流芳百世,便在本村本姓的祠堂门口立一对旗杆石。祠堂前的旗杆夹据说是清光绪二十八年,乡人纪友堂考中举人时所立,乡人也并不怎么重视,解放后乡人放牛有的就把牛绳系在旗杆夹上,破四旧时被拆掉修桥铺路,好歹也算完成了另一个使命,没有流芳百世,也算是为民服务。当时祠堂也破旧不堪,有的房屋倒塌,剩存的房屋也被当做牛棚。现存的房屋是三十年前用原料重新修缮的一部分,格局保留了原来的三进纵形阶梯设计,寓含步步高升之意。

站在祠堂前观望天马寨,山形犹如一顶明代乌纱帽,飞山诗社社长余永健有诗云:官帽山前别有村,尚书生里俗风敦。传说,石牛山一老道士,在郑纪出生那天,发现东南方红光射于斗牛,天有异象,就经龙过轿前来一探究竟,到达天马寨下瞧见刚出生的郑纪,心中暗喜,此处不正合古人龙马负图之象:自从河洛周天数,演到出门交有功;一生际遇须龙马,不用踌躇自合行。此子敬受天命而来,若发愤努力向前,前途可达无量之境。细问姓氏生辰,却不由暗皱眉头,念念有词:四仲见之有旺,则门生主贵……红光射于斗牛,此金造化,非水不能生,金盛行木运反不吉。老道士对纪陆言道:“此子前程不可限量,但天生金命,金盛则家翁不吉,纪姓五行属木,恐怕对你与孩子成长都不利。”纪陆夫妇问道:“可有破解之策?”“诗曰:一二三四五六七,八九相乘数乃毕;老阳未变不能全,占者逢之静则吉。一二三四五为生数,六七八九十为成数。生数不可移,成数可以移。”老道士答道,“运火伏金盛,须过继给一五行属火姓氏,不再踏入纪氏家门,你们可否愿意?”纪陆夫妇说道:“只要孩子能平安健康,长大以后做个好人,姓咋并不重要!”后过继给郑氏人家,郑姓五行属火。郑纪归隐故里达20余年,却名满天下,官运终达“一品尚书”极限,比在官场上蝇营狗苟之辈强上太多了,此所谓“静则吉”。民间皆知郑纪生在纪家,然郑纪却不能认纪家。民间传说也许牵强附会,或不可信。做个好人,成了郑纪一生的写照。

03

纪晓岚送的围屏

纪氏祠堂座落所在地是官尾,从清代一些碑记可看出过去叫做官渡尾,在久远时代这里或许是海洋一片,邻边的村子名曰洋头、海洋尾,可做佐证。村子土著居民以纪姓为主,海洋尾也是。纪姓何时迁入仙游山呢?查看纪氏族谱,应是在南宋时期,距今有九百年历史了。后来在官尾后厝收藏的一副纪晓岚题写的寿序围屏亦验证了此说法。纪晓岚作为纪姓家族最为知名的人物,一代通儒,博览群书,尤长于考证训诂,想来有一定可信度。纪晓岚生于河北离福建有千里之遥,如何与仙游山纪氏扯上关系,以前只敢想,不敢说。后来看到纪晓岚题写的《华翁寿序》寿屏,原来还真有那么一回事。

大储封、大京元华翁老弟台暨李太君六秩双寿序

闻之畴称五福,寿弁其首,三康宁,四攸好。蓋非康宁不足为寿征,非攸好无以基寿元。斯淳庞裕厚之气自睟面盎背,此古今定理也。

岁癸未,余奉简命督学闽中科试,按部与郡。得贡生纪光国卷,见其清新俊逸,援置前矛。比细询之,始知文行兼优,字曰进华,与余均为宋节度使、参知政事、谥忠简、以直谏谪闽、讳曰公之派,后析居兴泉诸郡,传孙:可久公登黄甲,至奉礼公卜居仙山海洋,孙:用公由赐进士出身、官授江西九江府通判,代有闻人。华君乃叔祖耆宾廷元公之文孙、兴游翁之仲器也。迹其事双亲,几乎纯孝曾闵也;处昆季,不愧友于田姜也。人有不及,情以恕之;非意相干,理以遣之;为人排解,戚党化之,殆彦方匹也。高刀津梁,先代造而修之,未有碑碣,同弟光朝立巍石、纪雁齿之完,彰祖德焉。幼岐嶷,读书过目成诵,家颇饶,不必类囊萤映雪,然而精勤不歉昔人。屡躓童子,阳援例入雍,旋以明经著。

孺人系出陇西望族,少娴《内则》。及于归,相敬如宾,德耀不逾,是矣举丈夫。子四,悉负荀龙望,有以雍进士成名者;孙八,笃志下帷,定兴门闾焉。今岁如月仲冬,弟与孺人弧帨之辰,侄大经邮书燕邸,丐余言为椿萱祝。余想其文、忆其度,弟虽甲周有二,健如少时,所云“非康宁不足为寿征者”此也。孺人德全于四,其壶范岿然有声,凡弟之所以无间言,里推长者,皆孺人善相夫子,所云“非攸好无以基寿元者”此也。

日者斑衣满砌,朱履盈庭。余身羁在螭廷,弗获跻堂嵩祝,聊握管而搦辞,以增寿席之光。自今以始,弟与孺人坐进期颐,登蒲车而膺紫诰。桂馥兰馨,永锡难老。双双眉齐,绳绳膝绕。则箕畴之五福,实享其全矣!是为序。

赐进士出身、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、前日讲起居注官、翰林院侍读学士、文渊阁直阁事、钦命提督福建学政、加三级兄昀顿首拜撰。时龙飞岁次辛丑仲春上浣谷旦。

原来,纪晓岚年出任福建学政,次年在科试中,发现一优秀贡生,细问之下,这位来自仙游山叫纪进华的考生,和自己还是同宗同派,在异乡遇到宗亲,纪晓岚无疑是欣喜的,并不摆显赫身份,与其兄弟相称。据传纪晓岚父亲纪容舒到福建探访时,也曾一起拜访仙游山纪氏族亲,后来清代仙游山编写的纪氏族谱亦把纪晓岚等名士荣列前头,以示旌宠。纪晓岚离开福建后,但俩人仍时有书信交往;纪进华与其夫人六十大寿时,纪晓岚欣然屈尊纡贵题写寿序赠送寿屏。寿屏是举行贺寿仪式时送给寿主的礼物,是明清时期官宦富贵之家交往应酬的一种高规格的礼仪,上面多为贺寿文,称为《寿序》;序的末尾多题写祝寿者姓名、籍贯、科举功名、官衔职位及与寿主的关系。寿序多虚美之谀辞,向来不受重视,但对考察家族的历史渊源、迁徙轨迹和世系脉络,有着积极意义。

04

福建纪氏始祖为宋节度使、参知政事纪曰公,由山东迁徙而来,祖籍与纪晓岚祖上都是应天府上元县,因此算是同出一派。参知政事相当于副宰相,看来八闽纪氏也算是“官后代”,可以吹上几天牛。然而这位祖先不懂阿谀奉承,还爱给皇帝提意见、说不好听的话,皇帝老儿不高兴使性子就把他给发配到福建泉州来。纪曰公到底是哪个年代贬到福建,一套宋史翻来覆去也没有找到相关事迹,找不出个所以然。这也难怪,古语说一正等九副,历任正宰相有记录在案,副宰相便不全了,一个被贬的副官没载入史册,亦是正常。有一说法,南宋开庆元年(年),进士纪曰,山东利津人,官宋理宗朝左枢密右丞相被贬入闽,择居晋江,这个年份应该是有误的。

仙游山纪氏始祖奉礼公于南宋迁入仙山海洋,至于奉礼到底是名号还是官职,我至今尚存疑惑。唐代于邵创作的一篇散文《送纪奉礼之容州序》,奉礼郎是当时的官职,以官职称呼是风气,如杜工部、王右丞。奉礼公被尊为仙游山纪氏始祖是依据其孙子纪用在海尾修的墓,南宋时期立的墓道碑至今尚存,碑文为:琅琊始祖奉礼纪公墓道。据乾隆《仙游县志》卷二十九选举记载:纪用于南宋嘉定元年(8年)登郑自成(后改名郑性之)榜进士;纪晓岚也写道,纪用,二甲赐进士出身、官授江西九江府通判。

宋代进士分五甲,一甲三人,即状元、榜眼和探花;二甲,大致在全国前50名,那也是相当了得。北宋科考规矩:一甲无须待缺,除了授予京官的之外,都可直接授予州府通判,如太宗淳化三年()状元孙何,当年被任命为陕州通判;真宗威平五年()状元王曾,被任命为济州通判。通判,在州府的长官下掌管粮运、家田、水利和诉讼等事项,相当于是州府的二把手,直隶州通判级别多数为从五品和正六品,散州通判级别为从七品和正八品,级别并不高,职位可不一般,对州府的长官有监察的责任。此榜仙游有3人及第,纪用列在首位,官授江西九江府通判,看来也是学霸中的学霸。

莆仙科甲鼎盛,仅状元人数连手带脚都数不过来,“八太师”、“一门二丞相”、“六桂翁”、“兄弟同登,同为宰辅”、“十室九书堂,龙门半天下”话题频频刷爆;两宋开科取士榜,其中98榜皆有兴化军中第者,举进士者余人,预诸科、特奏名者余人。在群星璀璨的时代、牛人辈出的地域,纪用的光芒似乎就显得微弱了,但怎么说也成为了一只会发光的萤火虫,点亮自己。在如此偏僻的山村,迁居两代,就实现了一名封建学子最为光荣的梦想——金榜题名、光宗耀祖,不可不谓之传奇也。也许是70年前,南宋绍兴八年(年),陈俊卿在金銮殿一句“地瘦栽松柏,家贫子读书。”光芒闪耀,成为莆阳大地的明灯,激励贫穷乡村子弟,诗书传家,薪火相承。

05

纪用,这位与莆田老乡、南宋文坛领袖刘克庄生活同一时代,确切说更早那么十几年,也许两人曾相识,或者也擦肩,但在刘克庄文集中无法找到与其相关诗文唱和;纪用,他也不像仙游老乡陈谠那样书法盛名,可以在九鲤湖留下“天子万年”楷书石刻。八百年过去了,自然没有什么痕迹残留,无法找寻了。如今只能从族谱中得知,纪用、字国隆、号拙庵,自幼聪慧,十四岁为太学弟子员。

纪用的父亲纪显,却在族谱中留下这样一笔:迁徙之余而能骤到丰盈,廪有余粟,舍有余粮,又性好施,宋绍兴二十九己卯年,捐家资砌造本乡东溪石桥,使人便于跋涉,即所谓高刀桥是也。小溪淙淙流过,古桥静静趴卧,斑驳的基石,铭刻着岁月的痕迹,爬满不知名的蔓藤植物,述说着光阴的故事。

以现在的眼光看,高刀桥实在是一座非常寻常的石桥,十来米长,没有雕栏,也没有玉砌。但在那个年代,在穷乡僻壤,以一己之力捐资建造,无疑是大功德一件。一座桥,把两个村庄连接在一起;一座桥,可渡千万人。“走桥念志、食茄念蒂”,郑纪,倡建鹿鸣桥、卧龙桥、登瀛桥、步云桥、以及朝天桥,而被乡民所铭记。行善积德、好人有好报,这种朴素的正义观深深植根于乡民精神世界里。也许,纪用考中进士,冥冥之中就是祖德庇荫,功不唐捐。其后历朝历代,又有族人对高刀桥进行修缮,方便路人通行。“高刀津梁先代造而修之,未有碑碣,同弟光朝立巍石纪雁齿之完,彰祖德焉。”,纪晓岚在寿序里为纪进华写下这么一笔。纪进华的父亲,兴游公,算来是我的远祖父,这位当时在仙游山颇有名望的乡绅,好善不倦,兴修桥梁道路多处,或许想广积功德吧,所施还达莆仙之外,曾在德化龙门滩镇碧坑村溪尾,捐建一座近30米的廊桥。前几十年还有一段遗址尚存,今不知在否?

纪进华后来有没有中举,未有确切的记载,“子四,悉负荀龙望,有以雍进士成名者;孙八,笃志下帷,定兴门闾焉”,但见其书香未曾断绝。摆放纪晓岚寿序围屏的后厝,一座陈旧的古厝门前,至今还竖立两副旗杆夹。至于为谁而立,问过乡民大都不知,已不好考证了,但至少证明了,科举的荣光在小山村曾经再次被点亮。

06

一百多年前,这处我从小成长的小旮旯,有一对父子再次搭上了科举末班车。光绪二十八年(年),纪有堂考中举人的消息再次沸腾小山村,后吏部考选皇封七品知县,然时局已乱,在莆田老乡江春霖御史的劝导下,并未赴任,放弃出仕机会,转以教书育人为任,担任金石小学堂第二任学监,也就是现在的校长职位,后南下广州。金石书院乃于光绪二十八年奉诏改办仙游官立金石小学堂,开仙游新学之滥觞,为仙游一中之前身。

纪少楠,纪有堂之子,原名纪庆棋,学名纪寿图,因钦慕纪晓岚学识,取号少楠(方言谐音),生于一八八八年。莆田民间传说,看见壶公山,聪明花会开。纪少楠生长于仙游山,和我一样住在“后厝”,我这位一百年前的“邻居”,也许没有见过壶公山,或许“壶公山尾给望着”,聪明花开的比谁都早。十三岁那年,一举考中秀才,被时人誉为“莆仙五才子”之一。仙游清末举人郑田龙赞“年家子纪少楠君龆龀即擅空群之誉……郡试冠军补弟子员”;莆田末科进士张琴称“科举以神童获隽者岁有所闻”。

也许,在莆阳科举历史上,进士一抓一大把,举人一天数不过来的盛况,让很多人产生误会,对秀才不屑一顾,误以为考个秀才小菜一碟。想当秀才?肚里没点料?你以为!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,快来数一数:《论语》字、《孟子》字、《书经》字、《诗经》字、《礼记》字、《左传》字,差不多近50万字吧!不是叫你数数哦,学子的噩梦开启:熟读并背诵全文!吓住了吧,读书艰苦,作田辛苦,还是趁春暖花开去捡牛粪吧。背完了!那来参加考试吧!第一关:县考关,共五场,涵盖了五经文、时文、试帖诗、八股文、史论、律赋、古近体诗等,如果有一场没过关,,恕不远送。第二关:府考关,同样规矩五场,如果上榜了,恭喜您,获得童生身份,可以进入下一关:院考关,由学政大人主持,第一场正试,试以两文一诗;第二场覆试,试以一文一诗。落榜了,七八十岁老童生比比皆是,不要灰心。过关了!您可以穿长衫,获得秀才卡一枚;为了防止您荒废学业,每年记得来参加“岁试”哦。想继续考举人?那您还得通过学政大人主持的“科试”,名额有限,价高者得,非也非也,学优者来。

07

纪少楠,我的这位“邻居”天才,没赶上科考的“黄金时代”,要不“连中三元”许是可能的。当时已进入科举的“黑铁时代”了,各地纷纷兴办新式学堂,培养新学人才。年,福建省第一所官立新型学校“全闽大学堂”设立。年规定:京师设大学堂,各省只设高等学堂,高等学堂作为大学预备科。全闽大学堂遂改名“福建高等学堂”。那就吐故纳新,也去考个新式学堂吧,年纪少楠考入福建高等学堂就读。当时同班有位高登艇同学,民国时期曾任福建省政府委员兼民政厅厅长。高登艇在纪少楠遗稿《秋心阁序》中回忆道:“纪君少楠,仙溪俊士也。清末与余同砚于全闽高等学堂。君性嗜诗词,致力为之,忧乐闲忙不稍废。业卒星散,踪迹渐疏闻……丙子余吾民政招训卫生人员,得其遗孤海生,拔取之。今已积资升补技佐,深以少楠有子为慰……”

年纪少楠再发挥学霸光环,考入京师大学堂,京师大学堂是北京大学的前身,纪少楠算得上仙游山第一位北大学子吧。年毕业后,时局艰险,大清朝差不多也快玩完了,民国即将上线,但纪少楠对前程还是抱有一份希冀,在一首归程诗中写到:“买棹罗星塔,飘飘风拂衣。橹惊孤鹜起,人趁暮潮归。低岸夹秋树,远山馀夕晖。台江何处是,灯火乍稀微。”纪少楠回到家乡后参加禁烟新政,不像现在大学毕业后“一头都是锯屑”,禁烟纯属善政,却加速了清王朝的覆亡。辛亥革命爆发,禁烟运动也就终止。纪少楠此时对新时代充满了美好憧憬,不带一丝惆怅,在《九日登东岩》写到:“古道回环里,人家忽有无。淡烟笼隔壑,初日照平芜。红树如花着,兰溪一带纡。山光秋更好,堪入卧游图。”然多事之秋,注定风雨飘摇,纪少楠选择了与父亲纪有堂同样的路:教书育人。

08

纪少楠去了永春州中学堂,在这里遇到了两位知音好友:徐桴和郑翘松。纪少楠一边在学堂教书,一边与知音唱和。有知己二三,便是人生幸事。徐桴后来追溯往事,“朝夕相与唱和,其时郑苍亭孝廉亦诗友之一,苍亭渊博闳通,学具根柢,诗尤擅长,推为骚坛圣主,始创桃源诗社。唱和无虚日,兴之所至,相率操觚,诗简递传,积帙成册,付之剞劂,题曰:桃源唱和集”;赞纪少楠“君诗格清丽,性情流露而感时论事,别具怀抱。避乱诸作,蔼然仁者之心溢于言表,非吟弄风月者所可比拟”。“盖少楠齿少于予而为诗则早于予……自是有倡辄和,积六七年结习遂成,当时之乐谓南面王不啻也。”郑翘松道,“少楠诗才隽敏,其心摹而手追者为黄仲则、张享甫辈,尝与予及徐公圣禅分题赋咏,一夕间成卅许首,予与圣禅悉力竞之不逮也。”

徐桴,字圣禅,浙江镇海人,清末秀才。日本留学期间,结识孙中山,加入同盟会,参加上海光复之役及护法、护国运动,护法运动时曾任闽南政务长。徐桴曾任黄埔军校秘书和政治教官、北伐军总司令部军需署长、国民政府浙江省财政厅长等职,从政从商均得心应手,后居台湾。国家宝藏“彩凤鸣岐”等古琴,原为徐桴收藏,在其《镇海塔峙圃藏琴记》云:余幼好吟咏,尤喜音律,每于塾课之馀,窃取诗词默诵,……时在闽之永春,仍主教育,并与郑苍亭、纪少楠诸名士结桃源诗社,诗简往还,积久成帙。

郑翘松,号苍亭,永春桃城镇大坪村人,纪有堂同年举人,倡办永春州中学堂,并任教员,后任校长。地方军阀曾推举他任永春县县长,坚辞不就;主编纂修《永春县志》,多次渡洋募集教育公共经费,倡办永春县图书馆、国文讲习所和桃谷诗社等。新中国成立初期,被选为永春县各界人民代表大会代表;年应聘为福建省文史馆馆员。著有《卧云诗草》。

也许这是纪少楠一生中一段小确幸的时光。他曾自嘲道:“惭愧树人无好计,等闲赢得是诗名。”在这里,同郑翘松、徐桴名士好友结桃源诗社,弹琴饮酒,赏山玩水,吟风弄月,读书写字,闲情逸致,岂不痛快哉!

《雨中遣闷同圣禅抟南苍亭》:连朝不断雨如膏,新涨溪南绿半篙。暂喜开门无俗客,须知养晦属吾曹。寻芳欲怅花期近,买醉初疑酒价高。毕竟东窗闲亦好,主香瓯茗读庄骚。

《桃溪晚眺》:晴岚远壑望中收,烂漫春光荡客愁。半岭馀霞天着色,一篙新涨石埋头。塔铃解语风偏细,野碓停舂水自流。新月昏黄溪柳外,有人缓缓叱归牛。

《中秋同圣禅苍亭赏月仰高楼十五首》选三

其一:朱霞天半雁齐飞,一抹衔山夕照微。开尽玲珑窗八面,待他明月入罗帏。

其二:飘零我亦怅何堪,强自排愁起舞三。如此清风如此月,不须高唱望江南。

其三:玉绳低转月三更,人静天高不夜城。正是诗心无着处,邻家又送管弦声。

09

作为诗人,纪少楠是幸运的,也是不幸的。

那几年,纪少楠在永春与仙游这块小天地间来回穿行,《永春道中七首》、《年假自永春归道中二首》……独自走过荒凉的路途,且听风吟;一起徘徊他乡的风景,静待花开。“山意静弥古,人踪幽以稀”,“竹篱深吠犬,牛背稳驮鸦”,“匆匆行色又离家,吹面东风带雨斜”,“旁人尽说桃源近,知在前山第几重”,“空桑三宿尚留情,偻指桃源岁八更”。诗,也许是纪少楠行走在人生路上最好的伴侣。花都开好了,人也来了,一切都是极好的。

《假归旬日来时校园菊花居然盛开矣》:迟我看花十日期,朅来犹及赏高姿。孤芳浅白深黄里,晚节浓霜淡月时。修竹近邀佳士伴,聚蕉久写美人思。天然点缀秋容好,分付诸生莫折枝。

《岁暮寄怀鲤九安溪时同让之游》:鼓角榆枌迄未休,居然敌国痛同舟。他乡作赋空哀廋,何处寻仙且挈刘。定有故人能下榻,难忘樽酒昔登楼。迟君为举红泥火,风雪吟鞍肯一游。

除徐桴和郑翘松外,时与纪少楠交游唱和者,陈慎馀、陈翰秋、陈笑洲、雷铁崖、林讷菴、林西园、林吉云、苏眇公、吴舟孙、徐鲤九、徐履九、谢让之、张明甫等人,皆一时风流人物。《重阳游詹岩同林吉云张明甫陈慎馀林讷菴郑苍亭》《游鹏山偕吉云明甫勤斋慎馀讷庵苍亭》《秋夜小集同志健圣禅敏甫斌生》《同志健圣禅理斋敏甫游环翠亭撮影即此送别志健》等作不一而足。不知其后辈有存迹乎!

在一个不幸的时代,每个人都是不幸的。张琴后来在《秋心阁序》评道:“少楠方壮盛之岁而有苍凉傺侘之音。”民国时代,政局动荡,民军纷立,土匪纷涌,盘根错节,互相吞并,争夺地盘,干戈不息,混战频繁,殃及多地,群众财物遭劫,房屋被焚,民不聊生。动荡不安的年月,“桑枌戎马又经年,萁豆时闻急釜煎”,一个诗人如何不怆恤;狼烟四起的时代,“战云叠叠浩难收,岁鼓鼕鼕集百忧”,一个诗人如何不哀伤;战火纷飞的岁月,“多少鹤沙新旧鬼,道场应傍战场开”,一个诗人如何不悲愤。

《岁晚举家避乱霞苑俯仰身世怆然成咏》:耿倚青萍一涕沱,荒城忍复见干戈。伏尸徒痛蜗争角,善政无闻虎渡河。摇落渐惊生意少,乱离翻觉此身多。五湖烟水空辽阔,何处浮家访志和。永春其实离家并不远,但因战争动乱的缘故,有时变得那么遥不可及,“山城如斗大,戎马几时休。鼙鼓沉乡信,风波长客愁。馀生忧患日,远梦乱离秋。亲舍渺何许,白云天尽头。”这世间的大凉意,纵然有朋友的关怀,有知己的温暖,又如何驱散得了。

10

人,是一粒尘埃,不知会飘落何处。如果太平盛世,也许纪少楠就一直这样下去做他的陶渊明,在诗中慢慢老去,可惜永春桃源也不是世外桃源,“羽书又报枌榆急,如此风波不太平”,受烽火波及,学校也时常停顿,匪寇群起;纪少楠也不想做陶渊明,他正年轻、有抱负、有追求,不愿就这样过完一生,“万里遨游始自今”,世界那么大,他想去看看。

“一舸载将妻子去,寸心久共水云遥”,受好友林吉云邀请,纪少楠选择了携妻女一同南下南洋担任主报社笔政。“一樽深话一灯青,旧雨年来半散星。此别不须更惆怅,文人身世例飘零。”漂泊的日子,也许早已经习惯,何必在乎多远多近,“行矣飞舟辘铁轮,道南道北判冬春。从今汉月蛮烟里,来去音书莫厌频。”那就去天涯吧,寻找没有战火的桃源。“今日一帆东去也,溪山回望满离愁”,也许还有诸多不舍,人生就是无数次的拥抱与道别,“赠言情比赠车殷,骊唱声中慰藉勤。最是知心无别语,一生事业此中分。”

“拼作居夷十年计,壮游须逮鬓犹青。桃花源里梅峰麓,只恐重来髪已星。”纪少楠想着,在永春呆了九年,海外此行也许回来是在十年后吧。“分付雕梁双燕子,护巢好待主人还”,“留得湖山无恙在,待寻归计作槃阿”,那时大家再一起轻舟放歌江湖,结伴遨游山林,那时大家虽已不再年轻,已不再美貌,那也是好的。

“此去海天千万里,茫茫身世一扁舟”,天岂遂人愿,“辛酉春客死南洋,仅余妻女以其所作《秋心阁》遗稿压装而归。身世悲凉亦云极矣。信哉,诗之能穷人也!”(高登艇语)。

二十多年后,纪少楠遗腹子纪海生钞录父亲遗著《秋心阁》,请徐桴、郑翘松、张琴等人为之序,徐桴“念及兹唏嘘曷已”,“回环展诵,如对故友”,“不胜人琴之感已”。郑翘松时已七十一高龄,仍痛难自禁哉:“倘稍假之年,俾老其材,所就当大有可观而竟止于是者。呜呼!”张琴无不痛惜,“其以二士之才进而求诸道,则蓬门陋巷声出金石,贫贱夷狄患难将何往而不自得,而竟以此舌其天年,乃知天能生才而才不为世用,人为之也,天何心哉?”

人之知与不知特其小焉者耳!

11

纪少楠在仙游山的居宅——后厝与纪氏祠堂中间,便是祖父家的老屋,老屋曾经是教堂,不知兴建于何年。后来祖父花钱买下作为居家之所,但乡里人都叫习惯了,还是称它为“教堂”。祖父的父亲,我的曾祖父明海,据《基督教在仙游传播的历史》记载,是一名牧师,清代末期在仙游传道。

祖父名讳信德,字振孤,号有邻,取自《论语·里仁》:“德不孤,必有邻”,有时也被写成方言谐音:胜德。祖父出生于清宣统三年即辛亥年,在文革中离世,去世时我尚未出生。小时候厅堂正中悬挂一幅祖父的素描肖像画,是他留给我仅有的印象。

祖父于一九二九年毕业于西门兜青云第的私立尚公中学,后一亲戚资助其上省城继续深造,适逢军阀混战,家道中落,才不了了之。其时社会文化普及程度极低,能读到高中实属不易,也算是位“秀才”了。我字写的像鸡爪子爬似的,画龙画虎,父亲每每看见就说,祖父写的一手毛笔好字,草书是乡里数一数二的,以此来激励我。

三十年代,祖父曾在香田里(今郊尾)埕边学堂担任学校校长以教书为业,在郊尾教书的时期娶了祖母,祖母是枫亭周氏人家女子。抗日战争爆发后,携祖母回到家乡,看到乡邻孩子无处就学、学无定所,毅然决定用自己多年的积蓄创办学校,重操旧业,教书育人。有的交不起学费的孩子,就让他们免费入学,希望教育能改变下一代。八九十年过去了,郊尾已经很难找寻到祖父的踪迹了,即使是当地上了年纪的老人,也几无印象;在家乡仙东学校建设碑文上,所铭刻的校史,还记载着这么一段话:“……民国二十八年,官尾塾师纪胜德先生返梓创办新学,设下张亭,有学子二十余人,因学无定所,辗转海洋尾、董厝等地。民国三十二年,由校长纪胜徳倡议,捐谷三万余斤,选址山林前建成仙山初小,即今仙东学校前身。”

在祖父求学期间,班级里就洋溢着一股积极追求进步、追求真理的氛围,同学们开始用新的眼光看中国、看世界。同班同学,许彧青,原名许国经,年7月参加革命,年9月加入中国共产党,解放后,任中共福建省委宣传部部长、福建省副省长、龙岩地区革委会副主任、中共龙岩地委副书记、中共福建省委统战部部长等职;还有何维开,早期亦跟随蔡园将军参加地下革命,后因家庭原因,不得已脱离队伍。

对于知识分子来说,处在那样一个消沉与激昂、忧患与通达、悲观与奋发错综交织的大时代里,如何安身立命的终极命题,并没有答案。或许这就是宿命吧!祖父,选择了兴办学堂,教书育人,回到偏僻的仙游山。谁也无法预料,在后来那个特殊年代,教师会变成臭老九。

12

民国29年,仙游县开始实施普及国民教育五年计划,每个乡镇设一所中心小学。然而地方政府吏治腐败,官吏营私舞弊,鱼肉百姓,竟然把当时建造学校的钱财都贪污掉,民怨民愤极大,祖父一等人组织进步教师学生联合向区公署和省府请愿抗议。第四行署专员黄朴心视察仙游,拘捕并处决贪赃枉法的古邑乡长郑栋杞;县长池彪被闽浙监察使署检察,省府免去池彪的县长职务。是年7月霍乱流行,死者不计其数,棺材售尽,多以草席裹尸,民不敢上市,县城闭市;同时日军也多次轰炸莆仙等地,局势极为紧张。

仙游历史大事记载:8月,省政府主席陈仪批准在德化、永泰、仙游、永春等四县边境设立凤顶特种区,直隶省府及第四行政督察专员公署管辖;10月裁撤复原。

成立这个特种区的缘由无从查证,许是日寇入侵与霍乱流行的缘故,这个边界特种区有作后方战略准备的意味。可能是祖父有文化、有见识、在乡里有声望的缘故,或者是因祖父等人士请愿抗议官吏贪腐、省府采取安抚的一个手段吧,祖父就被任命为凤顶特种区主任,走马上任成为国民党政府的“官员”。或许是因局势变化,这个特种区3个月却“解散”了,祖父上任不足3个月就解甲归“校”了。

也许这个昙花一现的“凤顶特种区”,早就被世人遗忘在角落里。祖父满打满算在凤顶特种区只担当了三个月的职务,不曾想到,这短短不到一百天,却为祖父和他家庭后来的磨难埋下了伏笔,在后来那个特殊的年代里,也就莫名其妙成为了“反革命分子”,再加上“资产阶级知识分子”,自然而然沦为被管制和批斗的“四类分子”,成为了无产阶级的专政对象。

13

解放初期土改工作队到村里搞调查,动员群众揭发检举祖父有否欺压剥削穷苦百姓。乡邻搞不懂那些复杂的名堂,只看现实,只看身边的事,纷纷表示,祖父教育孩子,还为乡里老百姓做了许多好事,大伙儿感恩还来不及呐。工作队了解到,祖父解放前还参与地下党活动,冒险掩护游击队,但抗日时期担任过国民政府凤顶特种区主任,职务属县团级干部,而且是国民党的资产阶级知识分子,因此“四类分子”的“反革命分子”的帽子还是硬扣在祖父的头上,顾念功过相抵,从轻发落,遣送回村监督劳动。

那个年代里,不仅“反革命分子”本人遭受磨难,要定期接受训话,无休止的批斗,干最重的活拿最低的报酬,他们的子女也遭受株连限制和歧视迫害,被称为反革命分子家属,劳动不能同工同酬,不能上中学、升大学,更不能参军、招工、招干,娶媳妇都是老大难。

“四类分子”家的财产也是得不到保护的,随时都有被没收、被充公的可能。前不久我从仙游县有关部门看到一张关于祖父的“文革”期间被抄家情况登记表:“姓名:纪信德。家庭成分:中农。家庭住址:仙西官尾。搜查单位及收据经手人:仙西大队红卫兵。被抄原因、项目、物品下落:因四类分子66-67年被仙西大队红卫兵搜查,指板24块、木板23块,杉夹25块,椿只夹5块,庄板4付,木材于72年4月9日卖给西苑木材公司。处理情况及遗留问题:经村支部、村委会研究,并征求其子女意见决定按当时市价折合人民币贰佰贰拾元正。款于86年8月16日全数退还。备注:已故。”

我已无从知道,这是祖父家“教堂”第几次被查抄的情况。土改时祖父划分成分为中农,经过多次查抄充公,应该没什么存货了,这次搜查的木板材应属当时家庭“硬核”资产吧。邻居堂伯一家也是知识分子,也是被批斗查抄对象,堂伯母林宝珍的结婚金戒指当时都被红卫兵作胜利品缴获。堂伯母林宝珍解放初期曾担任英语教师,如今已95高龄了,居住在赖店福利院,现如今认识她的人可能并不清楚这位鲐背老人也是高知分子吧。

我也很难想象,祖父一家人是怎样时刻面临抄家、批斗和凌辱的恐惧。“教堂”的门时常三更半夜被擂得震天响,一家人在睡梦中被惊醒,一群臂戴红袖章的男男女女冲进家里,大吼道:“我们是红卫兵,今天到你们家里破四旧,老实呆在屋子里不准动,家里的东西一律不许转移、藏匿和销毁……”红卫兵的目的不仅是要查抄没收走财物,还想掘地三尺搜查所谓通敌叛国的“罪证”,他们像耕地一样从里至外,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,稍微值钱的物品和视为“毒草”的信件古装书籍等等统统一并查抄去。祖父和家人们只能像没有魂儿似的,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,默默地承受所遭遇的一切屈辱、羞耻和恐惧。

刚开始得知要破“四旧”,祖父还偷偷把工作笔记、亲友来往信件、多年积累的书籍和字画藏到猪圈里,以求避过一劫。书卷藏猪圈,也算是斯文扫地了。后来被批斗怕了,怕牵连到人,索性一狠心一把火烧了。

也许最后祖父心里更悲哀的,不是烧掉心爱的书籍字画,而是当时各个子女学习成绩优秀,却因为出身不好而被剥夺受教育的权利,未能完成学业在家务农,大伯其时已继承衣钵成为一名教师却被迫离开讲台而奔走他乡。足以告慰祖父的是,二十几年后,他的孙子孙女们都相继考上大学,有的又走上了教师的岗位。

戴高帽游街、批斗挨打、受各种凌辱,是当时“四类分子”的“家常便饭”。游街示众算是对“四类分子”较“文明”的行为。被游街的祖父一伙人,戴着白色纸糊的“牛鬼蛇神”尖顶高帽子,剃着阴阳头,胸前挂着牌子,牌子上写着他们的名字,名字上用红笔打着大大的叉,不知道当时哪来的红墨水;围观的人群敲着锣、打着鼓,没有锣鼓的就用旧铁脸盆来代替,总之要敲打些“乐器”来“伴奏”,夹杂着“某某某万岁”、“打倒某某某”连续不断的口号,兴奋似雀跃,欢呼如雷鸣;不懂事的孩子们,就纷纷朝祖父等人吐口水、砸泥巴、扔石子。如果说游街示众是对精神层面的羞辱摧残,那么批斗就是对肉体的直接伤害。游街,自然伴随着批斗大会。

村里高音喇叭一响,轰轰烈烈的批斗大会又要上演了,“社员同志们注意了,吃完饭赶紧到大队开批斗大会。”然后声音提高三度,厉声吆喝:“四类分子们,听到广播后,立刻到大队挨批斗!”批斗大会似乎如出一辙、大同小异,聪明的地方或许会搞“创新”、玩“花样”。

“四类分子”们自然是要上台的,造反派头子便喝令他们面向贫下中农跪下,随后大嗓门的人带领会场群众用高亢的家乡土话喊口号,振臂高呼,吼声如雷。造反派大声质问祖父为什么要反党反人民,勒令老实交待问题,祖父本是个一介教书匠,却像犯错的学生一样认真回答他们的问题,详细汇报他这段时间的思想状况,检讨自己的不足之处。有时不小心动一下跪姿、扭一下脖子、挺一下腰杆,造反派头子便喝道:“某某某,还不老老实实低头认罪!”便有人抡起强硬的拳头、操起结实的木棍往他脊梁上猛砸,强令其弯腰低头,甚至被砸倒在地,爬不起来,就有人像老鹰捉小鸡一般把他的双臂抓拎起来,强迫继续保持标准的跪姿。“四类分子”们每次都要被勒令交待自己的“罪行”,有的被批斗的有气无力,说不上话、声音低了点,造反派成员就要上前甩几个耳光训斥一番;拒不交代问题的“顽固分子”,或妄图“避重就轻”,造反派成员便用拳打、用脚踢,使出各种酷刑惨忍地对其折磨,围观的妇女抱着的婴儿受惊吓就要啼哭好一阵子。

农村的造反派成员,有的是好吃懒做的二流子,所谓的“高级社员”,带上红袖章,渣滓变“精英”;有的是想借此出风头,闹个大队干部当当,品舔一下权力的滋味;有的是心里阴损险恶,看着能把自己平时仰视的人物踩在脚下,尽情享受整治他人的快意,丧失人性,表现得极其残忍,打人不择手段……

祖父的特种区职务毕竟属陈年旧账,时间短暂,又没有对党和人民犯下“罪行”,属于一般历史问题。文革开始后,村造反派就想捞点“新政绩、新功劳”,便与时俱进准备给祖父安上“叛徒”、“特务”头衔,诬蔑其与国外特务勾结,升级为“现行反革命分子”。欲加“叛徒”、“特务”之罪,何患无辞?正好祖父的胞妹纪宝珍定居海外,解放后曾经捎寄一些衣服回家。这位“南洋姑”——父亲那一辈都这么叫她——先是随夫去新加坡,后随女儿去美国,年曾回国探亲,前年刚去世,活了岁。造反派见有“机”可趁,于是千方百计找“证据”,想把“砻糠搓成草绳”,黑白颠倒,硬要祖父承认通敌叛国的“事实”,全家人整日提心吊胆,彷如乌云笼罩,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。

年10月18日下午,正在生产队地里烧土粪的祖父,又被叫到大队部逼供,勒令承认与国外特务勾结的“事实”,面对如此荒谬的无稽之谈,祖父为了保护家人、担忧家人会受到更大的牵连,宁折不屈、始终不肯承认。祖父,一介书生,被吊起来连续严刑拷打六个多小时,直到最后昏迷过去……晚上伤痕累累的祖父爬出村部,挨着路边的篱笆蹒跚往家走,被一个好心的村民发现了,搀扶回来。从此祖父伤势严重卧床不起,几年后含冤离开了人世,享年63岁。祖父为乡里做的许多好事却一直在乡间流传,其“义救陈九”一事便为乡邻常念叨。

14

抗日战争时期,征兵是全面抗战开始以后各地政府最紧要的任务,手段可不温和,被人称为“抓壮丁”。刚开始还有“三丁抽一”、“五丁抽二”、“独子免征”的原则,后来一年几征,并以额征、特征、加征等名目层层下达任务,层层追逼送交。权势之家和贵族富户凭借各种关系上下勾结,弄虚作假,让其适龄子弟逃避兵役,乡、保人员也趁此机会敲诈勒索老百姓,抓家境贫苦、应予免征的农民子弟去顶替。被抓的壮丁送到国民党军队后,很多都战死在战场,有的还没有走上战场,便因各种疾病死于途中。适龄青壮年一听到征兵的消息,便提心吊胆,日夜东躲西藏。乡、保人员四处抓丁,抓不到青年抓壮年,抓不到壮年抓老年,抓不到本保的人就抓路人,打死打伤不服从者无数。壮丁被抓到后,即五花大绑押到乡公所关押,待达到一定数量则用棕绳将几人十几人连在一起武装押送去军营。

当时村里有一村民叫陈九,本名陈金水,单人独户,按理应予免征,但那年头,普通老百姓该到哪里说理去。陈九被乡、保人员盯上,要抓他去顶壮丁。陈九后来告诉儿子,那晚他夜宿大坪古厝走廊,可能日有所思、夜有所梦,深夜忽然梦见老祖宗用竹棍戳他,说:“阿九啊……阿九,俄紧跑啊!抓壮丁的到了!”他一觉惊醒,连滚带爬跑到后山,不一会儿大厝里果然鸡惊狗吠,原来抓壮丁的真的来了。他慌不择路急忙往相反方向跑,也不知道要躲哪儿去,躲得过初一,躲不过十五啊。陈九经过祖父家时,想起祖父在政府里当官(指特种区主任),为人正直公道,心想不如求他帮忙疏通。于是他不顾夜深赶紧敲门求助,祖父听后马上披衣连夜去找保长,替陈九求情。凭借祖父的威望,终于把陈九保了下来。自此之后陈九心怀着感恩,时常前往祖父家里帮忙做些杂工,不想祖父祖母对他视同亲侄,照顾有加。后来那个特殊的年代,有人怂恿陈九去控诉祖父雇佣杂工剥削穷人的“罪行”。陈九听了,眼泪都流了出来,说:“胜德是我的救命恩人呐,没有他哪有我陈九今天!而且他从不轻看我,待我如亲侄,做人可不能没有良心啊!”在祖父被人批斗时,已经娶妻生子的陈九还冒着被牵连的危险出来阻止说:“胜德平时教你们大家读书识字明事理,帮助过乡里不少人,而且他对革命也是有功劳的,你们不能这样批斗他......”个人如何能阻挡时代的疯狂呢!在祖父临终前的三天三夜,陈九都呆在“教堂”,一直陪护在祖父身边。后来每逢家里有喜事办酒宴,陈九必定邀请祖母出席,直到祖母去世。他还经常告诉家里人:“做人不能忘本,我家世代都要牢记胜德家的恩德。”

为什么陈九说,祖父对革命有功劳,这是什么一回事呢?

15

“你知道‘教堂’古厝的楼坈木地板曾经烤火烧了个窟窿,打了个补丁呐?”冬天一起在老家烤火时,堂哥问道。老家的冬天真的有点冷。

事后我特地去了那座二层土木结构的老房子瞧了一下,在二楼楼坈的木地板上还真找到了一个“补丁”,应该是杉木铺就的楼板曾经被碳火烧了个窟隆,后来再用一块木板重新把窟隆钉补上,就成了一个“补丁”。想不到这个“补丁”还隐藏着一段传奇的故事。

熟悉仙游、德化县史的人都知道毛票,他曾是老游击队长,仙游、德化解放后的第一任县长。毛票年出生于德化县水口镇,家境贫困,年6月起参加革命,率领游击队在德化、仙游、永泰一带活动开展武装斗争。年6月任戴云纵队直属支队第3中队长,参加戴云山战斗,战斗失利后,率领部分游击队员转移到南安八都、德化毛厝、仙游西区等地活动,有一阵子毛票和他的战友就潜伏在祖父家“教堂”里。当时正值冬天,天气特别冷,游击队员又穿得少,大伙冻得直发抖,祖父就用铁盆子烧碳给大伙烤火取暖。因烟雾太大,毛票就把铁盆子端到楼坈去,当时农村房子的楼上地板都是用杉木铺就,大家围在一起说话没在意,发烫的铁盆子把木地板给烫烧了个窟隆,毛票和游击队员赶忙找了一块小木板钉补上,于是木地板就像打上了一个“补丁”。

年2月成立中共仙(游)德(化)工委,刘佐周、毛票分别任正、副书记。为解放仙游、德化,中共仙德工委根据闽中工委的指示,组建了仙德游击队,由毛票任游击队队长,木兰溪源头一带好几位农民骨干参加了这支名为“铁流队”的游击武装。同年4月成立永德仙人民游击队总指挥部,由毛票任总指挥,毛材任副总指挥,刘佐周兼任政治委员,先后率部攻打仙游县的磨头、枫亭、溪南及永泰县的洑口、嵩口和德化南埕、水口等国民党乡公所,收缴武器,开仓分粮。

祖父家“教堂”在村边,单门独院,利于隐蔽和活动,当时是仙德游击队活动的重要据点,毛票和游击队员多次集中在“教堂”开会研究大事。小时候曾听祖母讲,毛票身材高大,很是壮实,但对人可好了,一点都不凶,经常用闽南话逗伯伯姑姑玩,但伯伯姑姑一句也听不懂。有次毛票带领十几个游击队员在祖父家“教堂”驻扎吃住了一个多月,祖父人缘广、平时结交来往朋友多,乡人也不疑有他。闲时游击队员还帮忙劈了一整排的柴火,码得整整齐齐,当时游击队员大都出身农家,干起农活比知识分子出身的祖父利索多了,祖母还夸道,干农活倒是一把好手。离开时,祖父送了好多大米、咸菜、草鞋和银元给毛票和游击队员,还把自已担任特种区主任时的配枪“曲九”也送给了毛票,并带他们趁着夜色从屋后的山上出发。因为当时祖母正怀着三伯,挺着大肚子呢,所以祖母记得特别清楚。

祖父自己也多次接受任务前往德化、永春等地探听消息和传递情报,因祖父曾当过凤顶特种区主任,有了这个“护身符”,虽然在路上好几次遇到“白军”(当地对国民党兵的称呼),加上祖父的沉着冷静,每次都能化险为夷。祖父的战友,邻村坑西的林能,就是因为一次在送信时的路上遭遇“白军”,被当场开枪打死,壮烈牺牲(新中国成立后追评为烈士)。

小时候我也住在老屋子里,祖母的卧室角落里躺放一只竹篮箱子,布满了灰尘,从来没有人打开过,不知道里面藏放着什么。有一回祖母告诉我,那是祖父解放前从德化带回来的两件瓷器,当时下着大雨,祖父不得不游过水势汹涌的浐溪回来。德化是世界瓷都,从德化带回瓷器,并不稀奇,但祖母对祖父留下的遗物显然是充满矛盾,祖父带回家的是两尊白釉瓷器:一尊观音像、一尊寿星像。祖母是虔诚的基督教徒,总觉得保留这两件佛像瓷器是“不虔诚”的行为而内心惴惴不安。祖母曾说,把这两件瓷器送给表哥,他客人多,摆放桌上,再用玻璃罩上,应是很好看的摆设,他应该会欢喜。也许最后祖母还是觉得不妥,终于有一次,打开箱子,取出这两件瓷器,用黑色袋子装上,叫年幼的我悄悄拿到坝头溪扔了。长大后,我忽然觉得事有异常,祖父也是出身基督教家庭,从来没有拜神求佛,缘何会特地冒着大雨游过凶险的溪流从德化带回此瓷器,这是极度危险的行为,而且破四旧时这类物品也是属于打砸的对象,需要千方百计藏匿才能躲过一劫。作为读书人,被逼到把书籍都烧了,却把这两件本不该保存的物品保留下来,难道这两尊瓷器对祖父有着什么特殊意义吗?当时国民党士兵多信仰佛教,一般对佛像比较虔诚恭敬,哨岗兵士不敢随意亵渎佛像,更不可能打破佛像检查,也许祖父就是巧妙地用这两尊佛像,暗暗为游击队传递情报呢。不知为何,祖父背着瓷器奋力游过浐溪的镜头不时会浮现在我脑海里。

年8月21日,县工委机关从钟山迁驻榜头。原中山镇镇长何维开(注:即祖父中学同学,后亦遭批斗,时县府区所在地为中山镇,即今鲤城)按原先与游击队的暗允,作为内应,迎接游击队进城,何维开将维护商业治安的队伍开到后山靶场与游击队接洽、两支武装队伍共同维护城区安全。8月25日,刘佐周、毛票奉命率领游击队浩浩荡荡开进仙游县城,居民沿途设立茶水站,敲锣打鼓,夹道欢迎游击队入城,仙游和平解放。现在县城主街道“八二五”大街,就是为纪念仙游解放日而命名。当晚,闽中地委任命刘佐周为中共仙游县委书记,毛票为仙游县人民政府县长,负责中共仙游县委和仙游县人民政府成立的筹备工作。11月毛票调任德化县代县长,兼县警备大队大队长。

祖父如何与毛票结识相交,结下革命情谊,已无从考证了。那个时期,毛票带领游击队员多次在祖父家“教堂”落脚,可谓是患难与共、肝胆相照了。毛票出身穷苦家庭,文化不高,对有文化、有学识的祖父极为敬佩,毛票调任德化县县长时,曾特意经过官尾邀请祖父一起随他去德化工作,但是祖父以教书育人也是为革命做贡献、家里孩子多且小要照顾等理由婉拒了毛票县长的邀请,因为当时祖父已经有五个孩子了。

八十年代,祖父的历史问题得到平反,仙游县政府给祖父颁发了“五老荣誉证书”,追评为“老接头户”。因需要材料证明,三伯前往德化找到毛票,时离休后担任德化县老区促进会会长的毛票,听说祖父在文革的经历也扼腕叹息、不胜唏嘘,动情地说:“胜德兄为革命做了许多工作,也是我和游击队的恩人呀!那时……,49年仙游刚解放时,我负责筹备成立县委县政府,当时条件很差,连做饭的锅和睡的床都没有,这帮国民党败家子在撤退时破坏得一干二净,还是你父亲捐资添置的……”

祖父去世二十年后的一个清早,祖母也跟上第一缕晨曦离去,俩人墓在仙西学校边上。

清明节快要来了。

年3月5日起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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