堇菜不是菜，勉强算野菜，蒸着吃或者凉拌都行，但味道远不如春天里的婆婆丁、马兰头、荠菜那些受欢迎。春天的堇菜最讨人喜的是它开花的样子——仿佛大地一夜之间睁开了许多双眼睛，被春风一吹，还忽闪忽闪的，让人爱不够。
中国堇菜属的植物有一百多种，很多看起来很相似，不易分辨，让精通植物分类学的达人们也觉得头疼；我倒不觉得这是个难题，因为我根本就无所谓它们究竟是谁——遇到花儿、俯身细察，感到自己的一颗心儿跟着它，一次又一次在春风中颤了又颤，就已有了十二分的满足。
说起来第一次留意到堇菜属的植物还是在秦岭。当时我跟着关大哥进山，想看看春天森林里的鸟儿，比如血雉求偶什么的。关大哥有个同学是堇菜属的分类专家，得知我们要进山，托他拍点秦岭里的堇菜。受人之托忠人之事，一路上我们但凡遇到堇菜就停下来拍个不停，起先关大哥拍花我观鸟，后来我也跟着拍，没想到这事上瘾速度极快，连带着其他各种春花，我俩一连好几天拍得根本停不下来。回来后观鸟文章先没写，写攒了一篇《秦岭春花》，开头便是“一入秦岭深似海，春花不尽不出来”。那些照片在硬盘里已经躺了整整7年，我依旧不知道它们具体的名字，但我知道那些花儿，是真开进了我心里。
紫堇不是紫色的堇菜。堇菜可以通指堇菜科堇菜属的植物，也可以指一种中文正名就叫“堇菜”的堇菜属植物；紫堇与之相似，只不过紫堇是紫堇属的，分类学上往上数，是罂粟科。
罂粟科盛产各种美艳动人的花儿，轮到紫堇属的，大多有一股撩人的妖娆之色，还带着泼辣劲；你若觉得堇菜的花儿像小姑娘一般纯净动人，紫堇的花儿就像是凤姐儿。紫堇的花距很长，花瓣像撅起来的小嘴，仿佛是一个长长的小喇叭。紫堇开起来的时候，可不是一朵两朵的，而是一串一串地开，动辄就盘踞成一大片，成百上千的小喇叭恨不得一齐吹着号子要把春光占尽。
我第一次留意到紫堇是在春季的南京：有几丛“夏天无”从明城墙的缝隙里冒出来，如几小股升腾的烟霞，为沧桑平添生机；南大校园里，林子下的刻叶紫堇蔓生一片，将大地的春衣晕染成紫袍，又被春风拂过，色浓色淡之间，恍惚了四月的微雨。那一次的春行南京，紫堇，还有无尽的春花，让十六岁就离开家乡的我忽然起了乡思。当晚在宾馆里便急就一篇《春分南京观花记》，非如此不可缓解心头意。
一篇文章并不足以尽述紫堇给我心中带来的悸动，但我再也没有写过紫堇，因为似乎越是现代的城市，春日里已经越来越难以见到这种中国土生土长的漂亮花儿，城市绿化带只剩下各种进口的园艺花卉在浓妆艳抹。至于喜欢生活在湿草地、山坡上、灌丛下、杂木林缘旁、村头田野甚至老宅墙根的堇菜，那就更少了。
无论是堇菜属还是紫堇属的植物，都有很多生命力极其旺盛的种类。在雪线之上的流石滩，我不止一次与它们相逢，令我在气喘吁吁濒临高反的边缘，见证了生命的璀璨。我不止一次匍匐在它们面前，用最虔诚的心，尝试用手中的镜头去记录它们的绽放。只是很遗憾，至今也没能留下让我自己觉得满意的画面。不是它们不美，也不是周遭的环境不够震撼，而是缺氧状态下我，思维似乎陷入了一种停滞状态，想不出究竟该如何将内心的澎湃传递出去。
流石滩上的堇菜，花冠比城里见的那些要大很多，像摊开翅膀的蝴蝶，或白或黄或又作蓝紫色带着斑纹，多变且娇柔，与周围尖利的碎石对比鲜明。不过也不能没有这些石头，否则雪域高原上的寒风会辣手摧花。
高海拔地区的紫堇色彩更为缤纷，除了大红色没见过，白的、黄的、橙的、蓝的、粉的、玫红的、紫的……大自然的调色盘被它占了一大半，而且每一种又可以细分，比如蓝紫色的：浅的，如同裁了一片蔚蓝的天空裹着；深邃的，堪比跳进了湛蓝的大海。
我后来似乎觉察到了一点：生活在高海拔地区的堇菜和紫堇，拍不出它们的美很可能也不怨我的技术差——不像城里的牡丹，这种美，不历经抵达这里的艰辛，是不可能感受得到的。
尽管城市中越来越少，但是也并非完全看不到堇菜和紫堇。至今我还记得江西赣州原本一处背光的城墙下，那一大丛黄堇开得好像被谁施了魔法——偷了一束春天的阳光定格在此。我已经完全不记得了那次在郁孤台上读过的诗句，却还记得这丛花儿。
和朋友聊到此事的时候，我正一口清茶下肚，感叹岁月老去，身朽脑也生锈。他却说：心不老。也对，心不老就行。这不，昨儿我在植物园和一帮大小朋友观察春天鸟儿筑巢的时候，忽然瞥见山坡上似有明眸一闪，正是堇菜属的七星莲。我招呼着大家伙都过来看，那蓝蝴蝶一般的花儿，小小的，不过指甲盖那么大，风中轻轻一摆，就在众人的脸上推开一道欣喜的涟漪。
根据我个人这几年的经验，除了前面提到的几种，堇菜属的紫花地丁和早开堇菜；紫堇属的紫堇、珠芽地锦苗和延胡索等，依然隐居在很多城市里的某些角落；偶尔，甚至还能开成一小片，得意地制造出一段颇具魅惑的春光，诱你日日间都想去拜访。乡下就多了，不用那么憋屈，要开就开成一大片，美得冒泡。延胡索尤其多，不少地方甚至专门种植，原因也简单，延胡索的地下块茎晾干后便是著名的中药浙八味之一的“元胡”。
我已经不敢奢望有一天堇菜和紫堇会被城市绿化设计者们相中，能大张旗鼓地重归城市。你若是有幸遇见它们，步伐不妨放得慢一些，甚至为它们停下。因为，你撞见的是春天与城市之间的古老约定，面对的是已在荒野上跳了千万年纵情之舞的精灵，一句“千万和春住”是不够的。
小提醒：文章里提到的秦岭和南京的两篇文章，没看过的莫要错过哦:)往上翻页，蓝色字体，直接点进去即可。
科普散文系列，两院院士推荐
还请多多支持！
厦门山鹰转发打赏都是支持